是衡弃春在咳。
楼厌静了片刻,将一道灵力凝于指端,轻轻推开房门,没发出一点儿声音。
室内一灯如豆,火光在灯油间变得时明时暗,楼厌赶在灯芯将要被淹没前点了新的蜡烛。
咳声依旧。
他转身看向衡弃春。
床帐没有再被放下来,衡弃春手掐莲诀,正在闭目调息,苍白的额上凝了一片汗珠,将雪色碎发黏在一起,看起来虚弱至极。
他胸腔起伏,一阵又一阵的咳声自内而外,牵连得眼角泛红,正抬着那双布满水汽的眼睛与小徒弟对视。
有那么一个瞬间,楼厌觉得他不再像是九天之上的神明,而是芸芸众生中极为普通的一个人。
他不再像神。
大约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,衡弃春勉强抬手掩住口唇,竭力掩饰那阵咳嗽,胸腔因而变得起起伏伏。
他开口说话,嗓音哑得吓人,“送……咳咳……送完了?”
楼厌臭着一张脸“嗯”了一声。
表面上看着对师尊爱答不理,实则心里已经纠结了很久。
要怎么问?
师尊是怎么认识那小孩儿的?
——太亲近。
师尊和南煦早就认识吗,怎么我都不知道这事儿?
——太狗腿。
那个南煦……
——太刻意。
“楼厌。”衡弃春忽然唤他。
楼厌猛地回神,抬头重新对上他的视线,听见衡弃春淡淡开口。
“三年前我替师兄前往鹤子洲议事,在路上救下了险些被流寇分而食之的南煦。”知道楼厌想要问什么,他直白道,“那日你趁听学之际捉弄魏修竹,结果不甚引起山火,烧了你师伯半身衣裳,被罚闭门思过。”
他说完才白着一张脸挑了下眉,“忘了?”
“……没。”
楼厌抿唇,思绪越过两百多年,发觉自己对那件事的印象竟然很深刻。
毕竟罚完跪又挨了南隅山几十戒鞭,的的确确够长记性。
年轻真是有病!
等一下……
楼厌微微偏头,借着昏沉的烛火看过去,心里满是不解。
衡弃春为什么要主动解释这件事?
难道是他对南煦的态度有什么问题?
不可能!
他已经很有礼貌了!
那就是……
楼厌一惊,忍不住眯起眼睛,用那双狭长的眸子看向衡弃春——该不会是他师尊心虚吧?
僵立之际,那阵压抑不住的咳声再度传来。
衡弃春额头上冷汗频频,单手撑住床榻,整个人躬身伏在榻上,曲起来的后颈紧紧绷着,后背上隐隐渗出血迹。
楼厌手心发紧,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顿时被压了下去,他紧紧地盯住衡弃春。
眼前这个人似乎哪里都是苍白洁净的,唯有嘴角处咳出来的那滴血迹猩红扎眼,清楚地昭显着神明的狼狈。
他知他神力无边,也知他肉体凡胎。
“给我看看。”楼厌突然说。
衡弃春愣了一下,一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,哑声问:“看什么?”
楼厌鼓着一侧的脸颊,犬齿在口腔里来回吮磨,大概实在说不出口我要看你的伤,干脆两步屈膝跪上床榻,大逆不道地将衡弃春压了下去,然后将自己那颗犬齿贴上了他的后颈。
“楼厌!”衡弃春的身体猛然下倾,只得单手撑住床榻,一时不知道狼崽子想要做什么,指尖紧紧攥住了床褥上的一小截布料。
下一瞬,他只觉得自己脊背一凉。
刚穿好的衣服和身上裹着的纱布被小狼的牙齿一齐撕扯开,榻边冰鉴里喷薄而出的凉意席卷上来,激得他脖颈到后背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。
在混杂的血迹与伤口下,他竟感受到一阵灼热。
“楼厌……”
没有回应。
但他知道。他正赤身裸体地被小徒弟注视。
楼厌口中还衔着一截纱布,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衡弃春坦陈的脊背,上面满是血痂和淋漓的伤口,结了痂的是当日在应诫堂留下的,仍在渗血的地方是今日受的伤。
前往花潭镇的那辆马车上,他就是这样靠在车里,撑着一身伤布下那道避暑诀。
心里像被一团麻绳撕拉牵扯,皱巴巴得捋不清楚。
他好像从来都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师尊。
不再是上一世将自己扔进天池台时那副冷血无情的样子,也没有屠戮仙门那日独不怜他的狠心。
那是什么呢?
楼厌维持着一个躬身的姿势,视线在衡弃春雪白的脖颈,终于等到他师尊的骂斥,“看够了吗?滚下去!”
楼厌松手,吐出嘴里那条纱布,摸过怀里的药膏替他重新上药包扎。
他看着手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,终于得出

